【枪盾枪】永恒的终焉（十二）【魔女paro】
（一） （二） （三） （四） （五） （六） （七） （八） （九） （十） （十一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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恢复意识时，先获得的是视觉。远处的少女嘴巴张开、合上，不知为何理解了她的话语。
看到了挥动的手。之后是笑着的脸。在空中飘荡的鬓发。脚边反光的溪水。
八月的蝉鸣在耳边响起，随后才明白能听到声音。
正午的阳光洒在脸上，连影子都变得黯淡。
举起胳膊、遮住眼睛，撇下目光，看着晃动的水波。
“——元康！你看这边！”
啪、啪、啪，跃动的声响。恍惚间以为是夏日的蜻蜓，晃悠一下，又戳戳水面。
“快一点！要跑掉了！”
少女向他摆手、大声呼喊。未曾到过的水域，日轮炫目，森林更是重叠出奇，像是拼贴画和马赛克。维持人类形体的少女在呼唤他，那张脸虽然陌生，却不禁心生亲切。
想要触摸。想要亲近。想要一个拥抱。
于是他伸出手。
“——来了——的说哦！”
啪、啪、啪。有什么越过了他，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，留下不真实的尾迹。那个人踏过河水，大步飞奔，越过他的身旁，直到少女身边。
那双眼睛向他回望。何等明丽的红。
金发的孩子蹲下身子，在溪流里摸索。他抬起双手，鱼苗在掌心跃动。
一旁的少女眼睛闪闪发光。围着小小的魔女，惊讶地打转。
“好厉害！这个蓝色的，妈妈好像有提到过。”
“是吗？那就都给你吧。”
孩子把鱼随意塞进她的手中。
少女不知道如何是好，只是张开手接着。几条鱼从指尖跃出，挣扎、挣扎，在裙摆上晕开一团。水溅到上面，才看清楚了边上的针脚和补丁。
孩子歪了歪头，像是不知道为什么少女如此反应。
旁观的人类察觉到他的困惑和茫然。这份情感稍纵即逝，却比脚下的水流还要真实。
“不客气。”
北村元康转过身来，伸出沾满沙子、鱼鳞和水草的手，笑着这么说。
少女还在收捡手上的鱼。她掖了下裙摆，想要伸出手去、又迟疑着收回，最后望着魔女的笑脸。
“如果我下次还来找元康玩，你还能给我看更多东西吗？”
她说话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。
“就是……你给那些大人展示的，面包自己烤好，风车重新转动，病怏怏的奶牛一下子精神的……”
“——‘魔法’。”
金发的孩子眨了眨眼睛，红色的瞳孔澄澈得让人恐惧。
“当然可以的说哦！”
北村元康站在水流中央。少女向他挥了挥手，向森林的那一边走去。魔女也向她挥挥手——又慢慢把手放下。魔女注视着小路的那头，目光逐渐收束。
这一次，人类感受到的是喜悦和忧虑。快乐的洪流冲淡了本能的怀疑，可细密的恐惧附在血管的薄膜旁，随着心跳怦怦摇荡。
这份感情并非自己所有，无疑来自于眼前世界的主角。他感到头顶有些发痒，伸手摸了摸，原来是魔女的帽子。装饰着菲洛利亚的羽毛和黄玫瑰的宽边帽子，摸起来毛茸茸的，试着晃动，非常牢固地黏在头上。 他轻抚帽子的尾羽，后者像是讨好般挠挠他的手心。小孩子的邀功。
他无言地勾起嘴角，脑中熟悉的记忆闪回。
打翻了咖喱的魔女。晾衣服忘翻面的魔女。写信啰啰嗦嗦的魔女。得意展示不同世界土产的魔女。
和菲洛利亚们一起，林间一瞥的魔女。擦拭他湿漉漉的刘海，初次见面的魔女。躺在床上胡言乱语，脆弱又危险的魔女。在星空下握紧双手，坦白秘密的魔女。依依不舍抱着肩膀，害怕分别的魔女。第一次拒绝他的要求，隐瞒真相的魔女。在那之后失去了意识。自己好像被某人拥抱着。暗——亮的变化。
啊……满脸是血，哭着和他说再见的魔女。
他这才想起他已经……或许是差点？死过一次。
在忘记自己是谁、前往彼岸之前，金色的光呼唤他的名字、把他拉回此世。
他的名字是岩谷尚文。
“嘿咻。”
北村元康消失在黑暗中，又重新出现，往篝火上洒下新拣的木柴。一会是叶子，一会是抓到的鱼，看着火快灭了，再添几根树枝。来来回回，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，噼啪燃烧的火焰总算有个样子。小小的魔女抱着膝盖席地而坐，时不时摆弄几下。岩谷尚文探了探脑袋，见他没有反应，也在旁边坐下。黄色的火星在黑暗里闪耀，没有丝毫魔法的痕迹。
少年看看发呆的魔女，又看着随意插在地上的烤鱼，心思一动，下意识想要拿起一串。
他伸手去够，手却穿过了树枝和火焰。
“要帮你拿吗？”
盯着火光的孩子一动不动，向他的方向出声询问。
人类一愣，点头后才发现，自己的身体比意识先行。
魔女拿起一串半生不熟的烤鱼，小心翼翼在火焰的边缘转动。
岩谷尚文对他娴熟的手法有些五味杂陈。原来不用复原魔法，也是能做好的啊。
一面变成了金黄色，翻去另一面，撒上之前摘来的叶子，再继续烤下去。
少年看得有些出神，不经意间，魔女已经在对着烤鱼吹气，然后——
自己一口咬在鱼肚上。
“……”
人类很庆幸，自己没有在一开始就说谢谢。他扭过头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，一副对于树枝的不完全燃烧很有兴趣的样子。
“瘦绳或来。”
魔女吃着烤鱼、口齿不清地说话。
他伸出手掌，对少年发出邀请。背上的纹章亮起，岩谷尚文伸出右手，合上他的掌心。
“……！”
香气、咸腥的味道，舌尖发麻，还有些不合时宜的甜味。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的表情，岩谷尚文松开手、下意识把嘴捂住。孩子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反应。
“……元康先生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啊。”
“……？”
魔女歪了歪头，疑惑地发问。
“你没有想问的吗？”
少年摇了摇头。
“想要的东西呢？”
少年还是摇了摇头。
“……真的什么都没有？”
少年点点头。
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，他从怀里掏出手帕，放在魔女手里，示意他怎么擦脸。
孩子模仿他的动作，揉过脸颊和额头。看不下去的少年，结果还是亲自上阵。擦干净之后，北村元康还是看着手帕，抖搂几下，叠成五角星，再复原。又看看他，眼神里闪耀的都是新奇。
“这是礼物吗？”
少年点点头，望着魔女微笑。
岩谷尚文看着孩子呼吸渐渐平稳，在篝火旁沉入睡眠。看来摇篮曲还是有效果的。他脱下自己的披风，轻轻盖了上去。这件衣服本来就是魔女所有，失去意识昏迷的时候，千年的魔女替他盖上。
捡起一根树枝，轻轻在地上摩擦。元素在空气中解离，刹那间火光摇曳。手背的纹章闪着金光。戴着这顶帽子，现在他能做到更多的事情。
试着在腰间摸索，熟悉的东西还挂在那里。按动按钮，能看见怀表里大小两个表盘。象征自己的指针已经停摆，魔女的倒还是转个不停。
好一份成人礼啊，元康先生。人类叹了口气，消失在森林的黑暗中。
魔女睁开眼睛。天光大亮，火已经灭了，稀疏的鱼骨散落。他从地上爬起，拍拍身上的灰尘。
他习惯性地歪头。朦胧的意识里，似乎有人给他盖上过什么，给他唱歌。
但他记不清了。
“元康——！”
少女在森林的边界呼唤他。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。有些悲伤，有些痛苦。
“你能过来吗？我有事情要拜托你……”
魔女定定地望着她，目光还是那样清澈而深邃。
森林的空地上，倒映着两人长长的影子。
少女恳求小小的魔女。
少女抓住小小的魔女。
少女摔倒在地。
少女大声哭泣。
少女愤怒出声。
……少女，推开魔女的手，蹒跚着走回村庄。
金发的孩子走出林子，坐在河边。
“她想要什么？”
身边响起了声音。隐隐约约能看到帽子，但看不清脸。对方坐在他的旁边，披风遮盖了大部分的身形，他的样子模模糊糊、没有任何一个记忆点，转过头去就会忘记。
北村元康看着溪水间游动的鱼，手指在身旁的人手中按动，模拟抓鱼的样子。
“……又是‘魔法’吗。”
魔女的手停止了动作。
“元康先生，我突然有一个问题想问。”
他没有接着说话，而是伸出另一只手，反在魔女的手心写了什么。
人类感到心中流过一丝疑惑，还有莫名的亲切感。通过这份感情，他可以确认，现在的魔女虽然已经知晓魔文，却尚不理解这些文字的含义。
还没有发明出来吗……
岩谷尚文看着流动的溪水，松开魔女的手。后者没有丝毫迟疑，又轻轻抓住他。小孩子的本能。
第三次见到少女的时候，岩谷尚文记得那是在一个无星的夜。她并非独自前往，少年在森林间隐去了身形，看着成群结队的村民。
小小的魔女依旧出现在水边。他背对着人群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，转过来对着他们微笑。人类的心，确切察知到了他的悲伤和茫然。
贪求奇迹、又怪罪于魔女的人类啊。烤好的面包吃了徒生饥饿。修好的风车会更快坏掉。精神了的奶牛又得了相同的病。祈祷着下一次奇迹，却又被拒绝。
恍惚间听到了说话声。木头燃烧、噼啪作响。啪嗒啪嗒、鞋子在地上摩擦。人群在涌动。魔女、魔女，这样叫喊着。邪恶的诅咒的不该出现的。火焰涌动着。一场盛大的游行。
岩谷尚文早就知晓了结局。正如他擎着火把、在夜晚的黑暗中多次确认的那样。
在黑夜中，他看到一轮轮光的剪影。
人潮向前，跨越溪水，魔女站在原地，任人推搡。
岩谷尚文体会到了窒息感。这并非生理反应，而是出自于感情。
说来，自己知道魔女不需要呼吸，还是因为小光。
“北村，宇宙是什么样的？光好想亲眼看看！”
“不行哦！没有空气，小光几分钟内就会死掉啦。”
“我不用呼吸，所以没问题。”
——这样说着的魔女，教会自己的第一个魔法，是吐息魔法。潜水的时候，依然能自由呼吸。
为什么这样选择……现在的画面是最好的证明。
浅浅的溪流里冒着气泡。火在水上燃烧。
少年叹了口气，打开了怀表。他看见自己的指针颤动，夜晚和溪流，人群和孩子，在眼前融化。
斗转星移，模糊的视界重新回归黑暗。
风卷来树叶和雏菊的气味，能够看到远处天空的流云。凉爽的天气，鼻子有些刺激的发痒。红色的帽子依然瞩目。长发散在肩上，金发的生灵站在山顶，正在眺望远方的城市。
“元康。”
听到呼喊，魔女转过头来，五官还显得有些稚嫩。看起来十多岁的样子。
“找我有什么事？”
来人身着制式长袍，少年模样。见北村元康接话，急不可耐地说下去。
“我通过王国的测试了！按照你说的，不用蛮力去轰击巨石，而是从内部攻击脆弱的点……结果，那个中央来的考官都称赞我……！”
“以你的能力，现在也只能做到那种事情的说。”
“啊哈哈……”
岩谷尚文能从那人的眉目中分辨出来，如此被评价，他有些不悦。但鉴于元康对他的帮助，他整理了下表情，继续说下去。
“我要说的是，我打算离开这里了。”
他想要直视着金发的人影，却发现对方已经转过头去，重新眺望着山丘的另一边。
“然后？”
魔女漫不经心地接过话茬。
“是要实现你的梦想，成为辅佐那个人的大魔法师吗？”
“……哈哈。没错，元康你记得很清楚啊。”
“那是当然。”
——你说了那么多次了。看着他们谈话的岩谷尚文，不禁在心中补全魔女未说完的话。
可能是一直看着远方有些厌倦，魔女坐了下来，拔下一根草在嘴里嚼着。他瞥了瞥打算凑近的新晋法师，又拔下一根，递给对方。
对方一愣，又笑着推开他的手。
“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。七年前我遇见你，已经尝过它的味道。”
金发的少年对他点点头，还是拿着草茎，在指尖搓着转动。
“不过说起来，过了这么久，我还是不太了解元康。每次都是你帮助我，我却没有为你做过什么。”
“以防万一——如果我真的成了大魔法师，你有什么想要的吗？”
听到这话，魔女缓缓扭过头，静静看着他。
“我想要结束这一切。”
金发的少年直视他的眼睛，像是在说他人的事情一般。
“我想要彻彻底底、永永远远、只属于我的终结。”
“你做得到吗？”
两人沉默。新晋法师愣了下，然后撞了下他的肩膀。
“怎么可能！那我以后又去找谁解决问题？”
“虽然首都很远，我还是会时不时回来的。”
魔女挥手和他告别，看着人影消失在地平线的边界。
岩谷尚文走到他的身边，想要拿过他手中还攥着的草茎，还是抓了个空。
“……”
魔女失焦的眼神移到他身上，深邃的眼瞳有了亮色。
“我记得你，幽灵。”
“对我来说只是一会，但是好久不见，元康先生。”
“……知道在说话，听不见，也看不清。为什么我记不住你的样子……”
魔女皱起眉头，认真打量眼前的虚影。只有在重逢的瞬间，魔女才能想起上次相遇的记忆——人类能够感受到，魔女心中无法平复的困惑。
“明明其他的……我看一眼就不会忘记的说。”
金发的少年歪着头看他，最后扁了扁嘴，拉住他的手。
他们坐在星空下，数着天上的繁星。魔女靠着他的肩膀渐入梦乡，岩谷尚文听到怀表的“咔哒”声，知道自己的时间又到了。他把魔女握着的手掰开，又重新站定，退回到观众的位置。
“元康！好久不见……？”
这声音脱去了稚嫩。魔女又回过头去，熟悉的影子站在山坡上。看见魔女的面庞没什么改变，那人有些怀疑自己，揉了揉眼睛。
“是你啊。”
“啊、是我，德怀特！”
只是想着最后一次碰碰运气，没想到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……
岩谷尚文听到来人小声嘀咕。几十年来，少年变成青年，出于怀旧倒也爬上这座山几次，都没见到魔女。之后便杳无音讯、不再尝试了。
“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？”
青年赶忙大声呼唤他的名字。
“元康，你帮帮我吧！”
“我努力了，我真的很努力了！但那些乱七八糟、勾心斗角，没有能力的人……！”
他的脸上浮现出嫉妒的扭曲，又被他极力掩盖过去。和曾经的少年直率的不满刚好相反。
魔女幽幽地望着他。
“可以的说哦。”
青年猛地抬起头来，上前好几步，抓住金发少年的胳膊。
“真的吗！太好了！”
“果然没了你就不行啊，元康！我们还是……”
魔女甩开他的手，脸上露出嫌恶的神情。
“这需要代价。”
“没关系！没关系！只要我成了大魔法师……”
岩谷尚文听见青年在狂笑，对此魔女的心中只有厌恶，还有微不可查的迷茫和悲伤。没人告诉魔女为什么，所以魔女也没有说完自己的下半句话。
但岩谷尚文记得。北村元康在初次见面时，就跟他说过。
魔女的力量也是有极限的。
落魄的青年许愿了，他向魔女祈求一个奇迹：成为大魔法师。
魔女呼唤了奇迹，让他知晓了魔法的部分真谛。青年喜极而泣，发誓不会忘记这份恩情。
他实现了他的愿望。
大魔法师许愿了，他向魔女祈求一个奇迹：希望他的王国繁荣昌盛。
魔女呼唤了奇迹，为他修改了世界的部分命运。大魔法师为之震颤，发誓不会忘记这份馈赠。
他实现了他的愿望。
国王许愿了，他向魔女祈求一个奇迹：希望他和他的家庭幸福美满。
魔女呼唤了奇迹，和他不断续写了个体的生命。国王握紧双拳，发誓不会忘记这份恩赐。
他实现了他的愿望。
“元康……”
明丽的红色，魔女的眼睛在夜色的火焰里灼灼闪光。
满头白发的国王，依然有着青年的身体。他蜷缩在倒塌的王座上，看着向他走来的魔女。
魔女的脸依旧没什么变化，还是少年的模样。
“为什么……我的愿望……”
“它们……失效了？”
城墙的边缘，传来嘶吼和咒骂声。木头燃烧、噼啪作响。啪嗒啪嗒、鞋子在地上摩擦。人群在涌动。魔女、魔女，这样叫喊着。邪恶的诅咒的不该出现的。火焰涌动着。一场盛大的游行。
“哈哈……”
青年咳嗽几声，鲜血从他的眼睛、嘴巴、耳朵一齐流出。
“这就是……奇迹的代价……”
“我还有……最后一个愿望……元康。”
“……由你，来终结这场噩梦吧。”
金发的少年走近黑色的残骸，他触碰石英做的王座和人类，一切在刹那间化作齑粉。
魔女跪在地上，长久地哭泣。他尝试把它们聚拢，重新拼成朋友的形状。但碎片一次次从他手中滑过，被夜风卷走，什么都不剩下。
正如他告诫过岩谷尚文的那样，死者不能复生。
他流泪、哭泣。直到火焰蔓延过视界、一切又重归黑暗。
自己是跃迁的魔女。在无数次的循环往复后，北村元康明白了这样的道理。就像是风暴中心的蝴蝶，扇扇翅膀，就有数不尽的欢乐、潮水一般的混乱与悲鸣随他而来，向着未知狂奔。
正是因为如此，正是因为如此。要怎样才能活下去……？
北村元康不知道答案。他所期待的终结一直没有到来。他反复见证着他人的终结。
麻木地举起双手，放弃了相信人类，只是行使着宇宙给他划分的责任。
为了能让更多的生命活下去，在这个世界创造奇迹、让那颗星星的命运到此为止。
感到痛苦就哭泣，感到悲伤就忘记。这样不断持续下去的旅途和人生。
“又是你啊，幽灵。”
“是我，元康先生。”
成人模样的魔女在街道上漫步，抱着采购的水果。他咬下一口苹果，一边咀嚼，一边和身旁的虚影搭话。金色的长发扎成了马尾，但手法还相当拙劣。绑的有些太低了，在空中晃荡。
“遇到你多少次了？也差不多有个五十次左右了吧。”
“是五十三次。元康先生已经在我面前哭过至少五十三次了。”
魔女眯起眼睛，这个表情让岩谷尚文感到熟悉又陌生。上一个世界里，魔女第一次闯进拍卖行里、对着翠绿色的宝石打量的时候，第一次露出了这种表情。
“嗯……总感觉，你的样子有些清晰了的说哦。声音也有一天能听见吧。”
和幼年模模糊糊的记忆相比，眼前的虚影总算能够分辨出一些样子。对方似乎比自己矮了不少，少年能够察觉到魔女的这份沾沾自喜。
随着时间流逝，人类在魔女眼中也逐渐清晰起来。大概是因为，在向真正相遇的时间点缓慢靠近。
“话是这么说，元康先生开始记不清东西了。”
从最开始的看一眼就不会忘记，渐渐开始，会搞错细节。魔女的记忆在溜走。奇迹的代价。
“啊——但还是听不清你在说什么！”
“算啦算啦！再见再见！”
主动告别总比醒来发现什么都不记得要好得多，大概是出于这样的考虑，魔女拍了拍虚影的肩膀，自顾自地继续穿过长街。
岩谷尚文叹了口气，打开自己的怀表。自己的时间又缓慢前进了一格，这个世界的相遇就是这些了。魔女的时间，倒是一直没有出过问题。
已经见证过各种各样的故事，在这个奇怪的空间里，自己的记忆居然还没有出错。
还依稀记得，自己是许下了再度见面的约定。不知道从魔女创造的世界里出去之后，外面又是怎样的光景呢……少年思考着这些，打开怀表的夹层。
那张照片依旧完好如初。金发的魔女、两只手都搭在他的肩上，笑着看着镜头、忍耐分离的寂寞。自己的表情则是有些不情愿，多少有些害羞和生涩。回想起来，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。
轻轻翻过来，背面是魔女的手迹。
致尚文君
感到寂寞的时候
呼唤我的名字
我会前往你的身旁
名字啊……目睹魔女的记忆以来，自己已经在心中叫过很多次了。实际上，魔女的“岩谷尚文”称呼北村元康全名的时候更多。
来到这个自己的存在和可能性都模糊的、北村元康和“岩谷尚文”创造的“虚数宇宙”中——也有碰到过其他的岩谷尚文。
“还要继续看下去吗？”
某次世界融化后，看见了漆黑的星空。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如此质问。
穿着骑士铠甲的自己。调配药剂的自己。企鹅的毛球。在经商的自己。
他们同时走到自己面前，和自己说话。
这里是，混合了“跃迁”和“约束”的力量的，时空裂缝一样的地方。因为混合了两位魔女的记忆，所以能够见到岩谷尚文的同位体们，也能见到过去的北村元康。
从他们口中知道了许多事情。魔女的真相。世界之间的命运。个人的悲剧。他和他的，他们的，痛苦而漫长的旅途。
自己不禁出声询问，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吗？你们是魔女记忆残留的幽灵，还是真的具有自我意志的“岩谷尚文”们本人？
骑士还是维持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。
“这个问题不重要。除此之外，你是怎么想的？尚文君？”
他反问他。旁边的药师戳戳他，意思是不要对这孩子太严格了。
“我不知道魔女的心思。但他把你送到这里，一定有他的用意。”
“你呆在这里，绝对安全。就算外面的宇宙毁灭，也能永远在这里生活下去——被如此庞大的记忆保护，你并不会孤独。”
“你打算就这样下去吗？还是说……”
“不是这样的。”
人类几乎没有思考就打断了他。
“……什么？”
骑士皱紧眉头，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。
北村元康很害怕。害怕自己忘记一切，害怕自己毁掉一切。
但这份害怕很任性。这份悲伤很任性。因为失望，成为了无助的孩子。屈服于本能，用空洞的心在宇宙中游荡。
因为害怕自己，不再亲近人类。因为害怕后果，不敢再干涉其他“岩谷尚文”的生活。
但就算是害怕着。
渴求着爱，渴求着被拯救。
因此拥抱了那颗星星，知晓对方是自己的同类，鼓起勇气拥抱了自己的命运。
那个是非常糟糕的尝试。魔女一直都在做这些非常糟糕的尝试。
流星划过星空，在漆黑的宇宙里无声呐喊。
痛苦是不一而足的事物，幸福才是千载万载积攒的奇迹。
许下了下次见的诺言，在生与死的边缘，把自己带回此岸的，我的魔女。
对于这样的他来说，哭泣是很简单的事情。
对于这样的他来说，坦诚是很痛苦的事情。
对于选择了他的我来说……
想起各个世界里，自己感受到的，魔女的种种感情。少年暗自下了决定。
我这边的回应，还没有传达到呢。
“我相信北村元康不会对我说谎。”
他对着无数个世界的自己，还有创造这个暧昧的宇宙的，两位任性的神明微笑。
“就由我来实现他的愿望。”
